西太平洋：第一个炼化合资项目

    中化新网讯 1997年5月17日，人民日报一篇题为《大连500万吨炼油厂投产》的消息中称：“这座炼油厂的建成，对调整我国石油化工产业结构、产品结构和培育国民经济新的重要增长点，都具有重大意义。”
    这座“具有重大意义”的炼油厂就是今天的大连西太平洋石油化工有限公司（WEPEC）。它是一个标志，因为在它之前，中国石油炼制领域没有外企的身影。

2002年6月12日，时任国家副主席的胡锦涛视察西太平洋项目。

    　　
    “合资经营可以办”
    　　
    1978年10月，美国通用汽车公司董事长率领代表团来华访问。在双方就中国引进重型卡车技术项目进行谈判时，董事长建议中国最好采用中外合资的形式来经营。他说：“合资经营就是把我们的钱包放在一起，合资共同办个企业，要赚一起赚，要赔一起赔，是一种互利的合作方式。说得通俗一点，合资经营就好比结婚，建立一个共同的家庭。”
    当时文革刚刚结束，人们的思想意识还没有从封闭的状态中解脱出来。美国董事长的建议自然把中国人吓一跳。据当时在“二汽”工作并参与谈判的李岚清回忆说，尽管他们说得有道理，但情感上觉得不可能。你是大资本家，我是共产党员，怎么能同你“结婚”？尽管如此，李岚清还是把这段内容如实写进了上呈国务院引进办公室的简报。
    复出不久的邓小平看过后，在简报中建议搞合资经营的内容旁边，批上了一句话：合资经营可以办。这个十分重要的批示，一下子冲开了当时禁锢中国人的思想禁区。它也像一个路条，“中外合资项目”从此放行。
    中外合资项目最早出现在汽车业。这一新生事物提醒了国内石油和化工行业。能源是一个国家的经济命脉，如果能源供应能力跟不上，就会产生瓶颈，影响整个国民经济的增长速度。当时的中东地区集中了世界可采原油的80%，但中东原油硫含量高，品质差，中国当时还没有很好的技术可以将中东原油吃干榨尽。另外，炼油业还存在诸如高温、高压、易燃易爆等危险因素，所以同时代国内自己规划的深圳大鹏湾炼油厂、青岛黄岛炼油厂、宁波北仑港炼油厂、湛江炼油厂都没有建立起来。也只有福建省同中国石油化工集团公司共同投资建设的福建炼油厂发展起来了。所以，当时就有业内人士提出，为了保证中国的能源供应，应该利用国外丰富的石油资源，建设“两头在外”的炼油厂，这符合国家引进外资的政策。
    这正是决策者当初要建设西太平洋项目的初衷。
    那么，西太平洋项目为什么选择了大连？

1998年8月4日，时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的李鹏视察西太平洋项目。

    　　
    第一张通行证
    　　
    合资炼厂要立足港口，这是项目“两头在外”特点决定的。
    合资炼厂还要背靠大型石化基地，这是项目产业链特点决定的。
    合资炼厂还要身处中国改革开放前沿，这是项目所需的环境决定的。
    而当时能够同时符合这3个条件的，只有大连。
    大连是我国最大的粮食和石油转运港口，承担了中国东北地区70%以上的海运货物和90%以上的集装箱运输。大连还是我国最大石油产区和石化加工基地东三省的出海口，而且大连本身就是东北最大的老工业基地之一。最更要的是，大连还是中国第一批“进一步开放”的14个沿海港口城市之一。在1984年3月召开的沿海部分城市工作座谈会上，中央首次将这14个沿海港口城市命名为“经济技术开发区”。
    就这样，总投资达到10.13亿美元的500万吨炼油项目也就成了上世纪大连最大的招商引资项目。
    提到500万吨炼油项目，就要提到一个人――曾在大连石油七厂工作多年的厂长唐启舜。大连石油七厂虽然是上世纪30年代就建立起来的老厂，但经过几十年的风风雨雨，石油七厂的管理和效益在全国仍是最好的。从这里走出来的唐启舜就是大连经济技术开发区第一任管委会主任。
    唐启舜这位具有几十年丰富经验的炼油专家对国际石油市场和国内炼油现状作了科学的分析预测。他认为，海湾战争使中东国家的炼油能力不可能很快恢复。国际成品油市场将出现供不应求的局面，尤其是亚洲市场对成品油的需求量将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而国内炼油厂只能加工国产原油，不能炼高含硫重金属进口原油。我们只要抓住当前大好的发展机遇，采取拿来主义，引进国外先进的、能炼世界各种原油的二手设备和工艺技术，进口含硫较高、价格较低的中东原油，加工成品又全部外销，就能快速、高效地发展经济。这是一个两头在外、大进大出的低成本、高效益、利国利民、振兴大连经济的最佳方案。
    所以，唐启舜一上任开发区管委会主任，就以开创者的姿态为这一设想马不停蹄地奔波。
    为了得到原国家计委对大连兴建合资炼油厂的批准，1987年元旦前夕，别人都放假往家走，唐启舜却抽空赶往北京，找国家计委领导汇报炼油厂的立项工作。他到了北京，国家计委已放假无人。他千方百计联系到国家计委领导，当面向领导作了详细汇报。1987年7月，国家计委发出《关于大连在经济技术开发区建设外向型炼油厂问题的复函》，确定了大连筹建炼油厂的立项原则：建设规划为年加工原油500万吨；近期加工大连口岸原油（用外汇购买），远期加工进口原油，所产油品全部出口；选购国外闲置设备等。至此，该项目取得了建设的第一张通行证。
    1990年，这个500万吨的炼油项目在中国化工进出口总公司的建议下，正式命名为大连西太平洋石油化工有限公司。

大连西太平洋石油化工有限公司生产区全景。

    　　
    “幸运儿”道达尔
    　　
    1990年12月7日，国家对外经济贸易部正式颁发《大连西太平洋石油化工有限公司中外合资经营企业批准证书》。该项目总投资10.13亿美元，炼油生产能力500万吨，国外合资方是法国道达尔菲纳埃尔夫公司。主要股份比例为：道达尔占有20%的股份，中国化工进出口总公司在香港的子公司中化（香港）国际石油公司占有22.5%的股份，大连市建设投资公司占有15.525%的股份，大庆市庆大经济贸易集团公司占有 8.468%股份，中国化学工程总公司占有5.645%股份……
    据知情人透露，当时有多家跨国公司希望与中方合资，但该项目最后选择了与道达尔合资。一是因为道达尔在世界石油领域十分显赫的身世――在世界500强企业中的排名一直在百名之内。该公司业务涉及上游（原油和天然气的勘探生产）、下游（炼油、成品油销售、原油和各类成品油的国际贸易）和化工三大领域。二是道达尔在改革开放之初对中国市场的倾斜力度较大。道达尔作为一家跨国公司，其在亚洲的石油战略是开发中国。改革开放之初，道达尔已预见到中国的经济高速成长势头不会减弱，同中国的合作是它坚定的选择。三是因为道达尔与大连市的缘份。尽管从运输成本考虑，大连远不是道达尔在中国投资炼油厂的最佳选择，但大连市政府在全国领先的开放意识、大连市完善的基础设施乃至于丰富的石化人才，吸引了道达尔，并最终促成道达尔在大连的投资。
    按照股东会议要求，大连迅速成立了以市长魏富海为总指挥、唐启舜为副总指挥的工程建设指挥部，招标建设大军，争分夺秒地全面推进西太平洋项目建设工作。
    1992年4月，项目“三通一平”全部完成。
    1992年5月16日，西太平洋公司在厂区举行了隆重的奠基仪式。紧接着，各路建设大军2万余人、千余台机动车辆和万余台机器，在方圆2.5平方千米的土地上展开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现代化炼油厂建设大会战。参战的施工队伍都是专业队伍，包括中国化学工程第二建设集团有限公司、中国化学工程第三建设集团有限公司、中国化学工程第九建设集团有限公司、中国石油吉林化建工程股份有限公司、中国石化第十建设公司以及一些地方建设队伍。
    据了解，由于是第一个能源合资项目，西太平洋项目的起点很高。首先，规模在当时全国首屈一指。按照当时的水平，该项目的规模是全国最大的――500万吨，国内其他炼油项目与之相比都是“小字辈”，例如锦州炼油厂规模为200万吨，抚顺石油二厂为200万吨。其次，在整个工程建设中，环境保护已经当作重要课题，坚决按照国际先进标准严格要求，防污染设施与主体工程建设做到了同时规划设计、同时施工、同时投产使用，有些环境保护指标达到和超过国际先进标准。参与这项工程建设的外国专家都对此表示称赞。
    第一个能源合资项目也引起了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关注。1992年7月，时任国家主席的杨尚昆视察西太平洋项目；1992年8月，时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的乔石视察西太平洋项目；1993年8月，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的江泽民视察西太平洋项目；1998年8月4日，时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的李鹏视察西太平洋项目；2002年6月12日，时任国家副主席的胡锦涛视察西太平洋项目。

1997年5月17日，西太平洋公司举行投产典礼。

    　　
    小心翼翼接触
    　　
    项目建设过程中，作为股东之一，道达尔也派出了自己的技术人员，但是中法双方在建设一线接触并不多。一是法国技术人员总摆出一副高姿态，二是中方施工队伍早已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式的严格规定，不许收受、赠送法国人任何礼物。九化建是最早进入该项目的建设队伍，负责西太平洋项目核心装置常减压的建设。当时该公司经营部部长王玉田说：“千万不要小看了这条规定，有个法国人送给我们一个工人一双施工穿的鞋子，他收下的直接后果就是被领导勒令写检查。”
    虽然接触少，但一些细节还是让王玉田感受到了彼此在观念、习惯和技术水平方面的种种不同。例如，法国人技术指导做得好，对施工精益求精，责任心很强。但是他们对假期非常看重，坚持每周5天工作日，无论多忙多重要的事，周六周日坚决不上班。王玉田说：“要知道，我们可是节假日一律不休，成天干呢。”
    施工过程是两国技术人员切磋的好机会。王玉田说：“有时候，法国人对高质量的追求让我们佩服，可也有时候，我们的能力也超乎他们的想象。”他举了两个例子。
    例一，管道焊接。据介绍，国内当时的方法一般是直接电焊，而法国人要求必须是氩弧焊打底，电焊盖面。法国人的方法可以完全避免气孔和夹杂现象的出现，流通性也好得多，合格率能达到95%以上。可是使用中方的方法，合格率只有60%～70%。在法国人的坚决要求下，中国施工队只得将焊接方法全部改成氩弧焊。
    例二，常压塔吊装。常压塔是整套工程中最重的设备，358吨，直径6.2米，而且这个庞然大物要吊装到12米高的混凝土框架上。当时国内最大吨位的吊车才50吨，所以国内施工企业决定采用双抱杆吊装。而法国人认为这样的方式“太可笑了，根本不可行”，坚决不在施工方案上签字。然而经过中方施工人员40天的准备工作，最终只用了两个小时就吊装成功。王玉田至今谈起这件事情还是掩饰不住的自豪。他说：“这可是让法国人惊叹不已。他们一再说，真没想到用这样的办法这么快就能完成！那天晚上，法国人破天荒地请参与吊装的所有中国工程师吃饭。”

2008年8月25日，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公司总经理蒋洁敏（右）在北京会见道达尔集团总裁兼首席执行官马哲睿。

    　　
    停建易股风波
    　　
    项目进展得并不顺利。王玉田说：“1994年年初，项目已经完成了80%～90%，可是这时我们已经有半年没发工资了。之后不久，项目缓建。我们听说，国家没钱了。”
    真正的原因是，1993年前后，中国出现经济过热，通货膨胀率高达20%以上，原材料价格上涨。这让西太平洋项目的资金明显感到吃力，不得不停建了。可是，当时还有奋战在这里的2万人建设队伍呢？是走是留？
    据二化建西太平洋项目经理刘建亭回忆，当时二化建部分队伍撤回，部分留在大连做其他项目等待这个５００万吨炼油项目的继续开工。“停建这一年给我们带来了巨大的经济损失。”
    九化建没撤。王玉田说：“我们认为，这么大的项目，不可能说不要就不要，肯定会很快恢复建设的。于是我们就在大连开发区接了一些小型化工项目，等待西太平洋炼油项目重新开工。”
    的确，这个当时全国规模最大的合资企业始终在中央关注之中。1995年年初，该项目由中国石油化工集团公司接管，中石化成了最大股东。据了解，在停建的这一年中，道达尔曾提出收购股份的要求，但是中方坚决不允许外国人控股。而在能源领域不允许外资控股的底线，中方一直保持到现在。
    中石化资金充裕，一接管项目便向施工单位提出加钱赶工。王玉田说：“我们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早晨4点开工，晚上10点收工，中午就吃1块钱的盒饭。因为加班时间长，加班费都超过了工资，所以即使辛苦，大家都还是很满足。”
    　　
    优势保持至今
    　　
    经过一年的奋战，一座雄伟壮丽的现代化大型炼油厂矗立起来了。1996年9月25日，西太平洋公司常减压装置投料试车一次成功并产出合格产品。1997年5月17日，工程全面建成投产；1998年5月，中石化转股，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公司参股西太平洋公司。2002 年，经对外贸易经济合作部批准，股东由7 家变为5 家，中石油成为最大股东，合资年限至2040年。 
    此后，西太平洋项目一直保持着无法比拟的诸多优势。如：规模优势。西太平洋项目年加工原油能力为500万吨，是当时世界上少数几个能够应用高新技术加工提炼高含硫、劣质原油的巨型炼厂之一2004年西太平洋项目原油加工能力提高到1000 万吨/年；技术优势。西太平洋项目一直是国内惟一按全部加工中东含硫原油设计的大型炼油厂；出口市场优势。西太平洋项目产品超过35%出口。此外，2006 年国家就不再批准原油加工贸易合同，但该公司不在受限之列。
    尽管在这个项目中，法方所占股份不多，但它毕竟是一个合资项目，它让中国石油和化工项目的“人际关系”变得复杂起来。在这个项目建成后十几年的时间里，其他行业的海外投资者争先恐后涌入中国，而在合资炼油方面，一直没有实质性突破。主要原因在于两个方面。一方面，在于中国成品油的限价政策，即以政府确定的价格销售成品油，而非市场定价，而原油价格却与国际接轨。另一方面，中国政府对外商投资国内炼油领域还有较多限制。在《外商投资产业指导目录（2007修订）》中，石油加工及炼焦业仍旧是被列入限制类投资领域。国家发改委在《炼油工业中长期发展专项规划》中规定，外方在中外合资炼油项目中必须拥有先进技术或原料供应能力，中方须相对控股。这清晰地表明中国能源战略的一种思路：将合资炼油项目变成一种油源，而合资的意义在于保证油源的稳定。这样一来，西太平洋项目就更显得十分难得。
    2007年，西太平洋公司以355.75亿元销售收入和17.4亿元出口创汇额分别荣登2006~2007年度大连市10大高销售额外商投资企业和大连市10大高进出口额外商投资企业榜首。在这个位置上，西太平洋公司已占据了10年。